用心“做”教育
一
我是1989年暑假从南通师范学校毕业的,那一年到处都提倡大中专毕业生到基层工作,我被分配到了一所六级九人的村办完小——海安县南莫镇林庙小学。那时的乡间小路是砖头铺设的,路面中间凸起,路面呈圆弧状,夏天空气潮湿,走的人少了,会生出不少绿苔。所以,我报到的那一天,踉踉跄跄,差点摔跟头。从小学到师范,一直感觉良好的我,来到这样一所学校,心情可想而知。
工作第一年,我任教五年级语文,做班主任。因为这一届五年级学生大龄的、调皮的学生比较多,班级整体学业成绩也不怎么好,所以其他老师都不怎么愿意接手。稚气未脱、心情灰暗的我遇到了这样的一帮学生,自然会有不少气急败坏的时候,整班训斥、个别教训,乃至动手惩罚我都用过。班上有个女生叫周月芳,一身衣服总是旧旧的、大大的,头发总让人觉得灰蒙蒙的,学习成绩很不好,考试成绩总在班级倒数,放学后经常要留下来补作业。所以,她是我训斥、挖苦最多的学生之一。就这样的一个孩子,一天放学以后让一个叫吴建萍的女生来喊我,我有些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们来到一间教室前,周月芳腼腆地一笑,对我说:“徐老师,您的丝袜破了,看脚后跟都从凉鞋里露出来了,我们给您买了一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们把袜子塞给我就一溜烟跑了。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首先我想到了自己:我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父母都是农民,因为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加上我是五个孩子,所以家庭负担很重,母亲曾经因饥饿患过浮肿病,母亲的腰也是在长年累月的劳累中趴下来的。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穿姐姐衣服改制的、花花绿绿的、纽扣在身体一侧的夹袄,很多同学都笑话我。今天的一个个周月芳不就是昨天的徐金贵吗?昨天的徐金贵喜欢今天的徐金贵这样的老师吗?
我又想起了我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老师,他叫黄家海,那时我们还不知道杂志是何物的时候,他订了一本《今古传奇》。每天下午两节课后的时间,他便端坐在讲台上给我们读故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读的《说岳全传》,尤其是“枪挑小梁王”那一部分,现在想来似乎还有余韵在耳边。我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向邻居借阅《说岳全传》《封神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英雄传》《东周列国故事》《铁道游击队》《新儿女英雄传》等,而且非常的痴迷,吃饭的时候,桌前都翻开一本书,边吃边看。既然昨天的徐金贵在学业之外,还有如此精彩的世界,那今天的周月芳们呢?
从那以后,我觉得我的工作就应该是自己与“曾经的自己”过自己“曾经向往的日子”。
我给孩子们读书,我教孩子们唱歌、说相声、朗诵,组织简单的节日庆祝活动,我组织学生自行车队,一起进行公益宣传、参观工厂、看电影、祭扫烈士墓…… 1993年团县委、县少工委在全县举行“点题队会”比赛活动,所谓“点题队会”比赛就是评委老师来到学校,当场确定一个主题,准备30分钟以后,就召开主题队会,评委根据主题队会的情况进行评分。这个比赛是乡镇、片区、县层层选拔的,我任教的五年级很荣幸的在乡镇、片区和县比赛中胜出。记得参加县比赛前的关键时候,我动了急性阑尾炎手术,孩子们自发地到医院看我,希望我早日回到他们身边;记得我休息时间未足,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学校,孩子们自发地给我经久不息的、热烈的掌声;记得那一年孩子们开展活动花了相当多的时间,但暑假的考试成绩我们班进步最大。
我与学校代课的杨兆云老师一起成立了学校第一个文学社——绿叶文学社,我们带着文学社的孩子们走农户、跑工厂,参观青墩文化遗址,采访乡土名人,到县城拜访乡土作家,邀请海安报社的编辑老师们到学校与孩子们交流。孩子们的习作也一篇篇见诸报端,《海安报》《小学生优秀作文》《中国少年报》《中国儿童报》《少年智力开发报》等都有我们孩子的作品。1996年我们的文学社活动收入了《中国青少年年鉴》,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的怀抱,我们组织孩子们给光荣的驻港部队官兵写信,中央电视台《大风车》节目还报道了我们的活动!一个村小的名字出现在国家级电视台的节目中,着实在当地引起了轰动,县教育局授予学校“儿童文学教育特色学校”。
……
前两天遇到一个朋友,他和我分享了他的一项访谈成果:在大多教师的成长史上,学生是最大的激励者,其次是同事,而学校管理人员对教师成长的伤害最大。不敢断言他的研究结论完全正确,但我完全赞成这样一个观点:“学生其实才是老师的贵人”。
二
刚工作的那几年,教育教学几乎是生活的全部。每周六天,除了星期六,每天都要坚持晚办公,星期天也不例外。那时我每周22节课,还担任班主任、学校的大队辅导员等,因为学校离家较远,我是住校的。学校里没有电视、电话,晚上一个人在宿舍里想着的大多还是教育教学的问题。那时的语文教学就是为了考试分数高,每学期末全乡组织统一考试,推磨监考,集中阅卷,按班级均分公开排名,教师、学生的功过荣辱全系于考试。所以平时教学中,估计考不到或无法考的就不教,评价课堂好坏就是当堂测试。我觉得这样的语文教学评价误导了整个语文教育,并且尝试建构了一个评价的框架。我把我的思考写了下来,寄给了《小学教学研究》的编辑老师,不久我非常意外的收到了编辑部寄来的1990年第12期的杂志,编辑以《对小学语文成绩评定的思考》为题发表了我的文章。这在我的周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年过半百的王有志主任对我说:“小徐,你开创了林庙小学教师发表论文的历史啊。”学校黄正余校长对我说:“小徐,好好整理一下你的教学资料,说不定会有人来参观呢。”镇教委颜辉荣助理在全乡教师大会上说:“林庙小学徐金贵老师工作的第二年就在正规的省级刊物上发表教学论文,难能可贵!”
收获是一种唤醒,表扬是一种鞭策,我开始有意识地读书学习,并在教学中进行实践。我印象最深的是皮连生老师编写的《教育心理学》,这本书颠覆了我对知识的定义,书中将知识分为陈述性知识和程序性知识,而程序性知识又分为对外办事的知识和对内调控的知识。我尝试着用这样的知识观指导我的语文教学,小学高年级的孩子要学会学习、懂得自主学习其实就是在教学中注重程序性知识的教学,所以我就有意识的在单元教学设计和课堂教学过程中引入学习策略的教学。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之后,我把自己的做法总结出来,再一次寄给了《小学教学研究》。这一次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这篇总结《语文教学中也应强化策略教学》竟上了1997年第7期的“头版头篇”。
从那以后“研究”走进了我的视野,恰逢此时,我有幸进入江苏教育学院脱产学习,王铁军教授教我们的教育科研课。王教授的教学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他要求我们每个学员都就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开展一次调查研究。因为我感到孩子在学校所受的教育,常常被家庭、社会的作用所消磨,为此我一直感到很苦恼,所以我选择的调研内容就是“中小学家校共育现状的调查研究”。我精心构架调查结构,设计调查问卷,选择10所不同类型的中小学校进行调查,选择部分有代表性的教师、家长进行访谈,对搜集的教师、家长的数据进行差异检验,最终形成了《中小学家校共育现状的调查报告》。这是我第一次进行规范的教育研究,很荣幸的是研究报告发表在《江西教育科研》1998年第6期上,人大复印资料《中小学教育》1999年第1期转载,这是我的文章第一次被人大复印资料转载。研究成果还获得了南通市优秀教科研成果一等奖,县教科室的专家告诉我,在这之前我县只有柳夕浪局长等少数几个人获得过市一等奖。
从那以后,我乘上了教育科研的快车道。2003年我主持了江苏省教育科学规划十五重点课题“基于里下河文化的综合实践活动开发”,课题中期成果在省基础教育工作会议作经验介绍。2004年开始主持江苏省教育科学规划十五重点课题“为了共生理想的交往教育研究”,课题成果《走向共生》一书,《交往教育》教材一套六本,2008年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现在我主持江苏省教育科学规划十一五重点课题“基于共生理念的小学教育生态研究”和中央电教馆青年专项课题“信息技术与学科教学的有效整合”都刚刚顺利结题,课题专著《共生校园:学校场境下的理想追寻》正在出版过程中。回顾走过的“N个第一”,我感到:“一个教师的成长史,其实就是他的研究史与写作史。”
三
我虽然从教至今才22年,从1995年开始担任校长,至今也已经有了16年了,先后在两所村小、一所撤并的乡镇中心小学、一所乡镇中心小学、县实验小学任校长,在县实验小学任职期间还经历了民办、公办两种体制,可谓体验了海安各种形态的小学,所以有人戏言我是“年轻的老校长”。回顾自己的校长经历,最关键的两次跨越恰恰源于自己的两次回避。
第一次是在1997年,那一年正逢乡镇学校撤并,我所在的南莫镇要撤并两所小学,这也就意味着总共七名校长就多了两名,我当时是南莫镇林庙小学的校长。当其他人都在为留任校长而努力的时候,我却请求领导批准我参加进修。很多人都劝我不要去,因为我当时已经自学了大专学历,这已经算是小学里的高学历了,而且进修回来,我校长的岗位可能就没有了!好心人的意思我懂,但我觉得我开始工作便在村小,已经有8年了,那时村小的信息还是闭塞的,电话、网络都没有,县级的活动都很难有机会参加,虽然自己有过努力,但仍旧是井底之蛙。校长可以不当,但我不能做一个窝囊的教书匠。经过努力,我终于如愿以偿进入江苏教育学院脱产进修。也正是因为两年的学习,让我站到了一个新的高度,2003年南莫镇中心小学进行校长竞聘时,我才能脱颖而出。
第二次是在2004年,当时我是南莫镇中心小学的校长,南莫镇中心小学是一所底蕴丰厚的学校,是海安县最早获得江苏省模范学校、江苏省实验小学荣誉的学校。在这样一所学校工作,我如履薄冰。因为一所学校的领导首先是教学的领导,而长期村小的工作经历、过早地涉足管理岗位,让我在教学业务上先天不足。我觉得我应该恶补一下教学业务,我想到了县实验小学,那里汇聚着一批潜心教育的专家与热血教师,如果我能置身其中,那该多好啊。那一年,恰好县实验小学面向全县招考,我如愿以偿来到了实验小学。虽然后来,我又担任了实验小学的校长,但我一直没有放松自身业务的锤炼。虽然遭遇过一些尴尬与难堪,但我也不断收获着成功与喜悦,2007年执教的《长征》在教育部数字化学习支撑技术工程研究中心、全国教育技术培训中心举办的“第五届全国中小学信息技术与课程整合优质课大赛”中荣获一等奖,先后面向省市县老师、校长作《我和祖父的园子》《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游园不值》《寻隐者不遇》《追寻语文教学的本原》《走向深度语文》《语文教育的本体追寻与教改趋势》等公开课或报告。我撰写的《校长教学领导力的修炼》,发表于《江苏教育研究》并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2008年被评为南通市学科带头人,2012年获得江苏省特级教师的荣誉称号。
虽然对做不做校长,我是坦然的,但校长的担子一旦挑上还是沉甸甸的。尤其是进入实验小学以后,因为学校走过了百年,积淀了较为丰厚的底蕴。在省内外享有较高的声誉。学校接下来该怎么走?
我想:一所学校的发展就像人的成长一样是有基因的。基因是人成长的密码,而且这个密码是不一样的,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那海安实小的的发展密码是什么呢?那一定是促进学校实现又好又快发展的元素。我回顾学校近二十年来的发展历程,“交往”“共生”是两个关键词,交往是途径,共生是方向。而就是在今天,“交往”“共生”对学校发展的意义的,无论是内涵的丰富,还是外延的拓展、深度的开掘,还是深远绵长的,我想这大概就是学校发展的基因。
一所学校就是一个大家庭,我国学者余治平说:“家是什么?实际上家始终不可能只是一套房子、几件家具摆设或者纯粹人口数量的总和,显然,家应该首先是一种关系复合体,蕴涵着深厚的并且难以被我们作知性认识的关系结构。”这样的一个关系结构是一个整体,其间弥漫着一些我们真切感受到,但却有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根本就未被我们意识的东西,而且在不断地发展变化着。所以研究学校的发展,我们必须有一种整体的、发展的哲学思路,这大概就是生态哲学。
人为人处事一样是有一定的行走方式的,学校经过长时间的发展也会积淀一些经过实践检验的行为方式。以课题研究推进学校工作变革就是海安实小的发展经验,正如校友刘立仁先生所说的:“把工作当学问做。”学校从交往教学到交往课程,再到交往教育的发展,无不是借助学校的核心课题的推进来完成。通过课题研究“建构了为实现共生理想的学校教育方式”,这样一种学校教育方式,通过不断积累、不断培育、不断凝练,显然已成为独特的、个性化的、属于海安实小自己的学校教育方式。
至此,我豁然开朗,学校接下来的发展就是“走向共生的小学教育生态”。
经过价值的追问,我进一步明晰学校的办学主张,我将共生思想提炼为四句话:以生命为前提,以差异为资源、以交往为途径,以协同发展为目的。同时就学校教育中的共生概括为十六个字“尊重差异、顺应自然、对话生成、协同发展”。在此基础上,学校明确提出“基础扎实、素质全面、个性鲜明、整体优化”的培养目标和 “放学早、作业少;教学好、质量高”的师生共同的“校园、家园、学园、乐园”的学校办学追求。
为了让学校共生的价值追求渗透到学校的方方面面,我以生态的视角建构了立体化的学校发展模型,对交往教育的实施进行了全方位的构架。我认为:一所发展中的学校,其教育生态应该是一个立体、开放、动态的系统,其中一个静态的学校生态截面由错综复杂的关系构成,组织关系、研究关系、教学关系、教育关系等构成了其基本关系。围绕这些基本关系在学校场境的实现,构成了一系列生态圈:学校管理生态圈、教师研修生态圈、学校教学生态圈、学校德育生态圈等。我就以此为分析框架,以共生的思想来观照、优化学校管理生态、教师研修生态、课程生态、课堂教学生态、学校班级生态,从五方面构架了学校交往教育的实施模型,初步形成了基于年级部的学校管理制度、“卷入式”的校本研修制度、多样化的学校课程制度、对话式的课堂教学制度、儿童化的学校班级生活制度。
在共生理念的指导下,学校的综合办学水平不断提升,得到上级领导和社会的普遍褒奖,《人民教育》《江苏教育研究》等杂志专题介绍了学校的课改经验。回过头来想想,同样的事件对不同的人会生成不同的意义,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但无论在哪里,小学校或是大学校,首先是做人,然后是做老师,最后才是做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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